A Growing Me

出生在亚洲，长在亚洲，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处在新加坡的美国公司，老板是法国人。几年后，我换去了一家法国公司，负责管理亚太地区的业务，包括日本、韩国和东南亚市场。最近我搬到了美国，开始更深刻地感受地球的另一面。在这些跨国公司的工作中，我接触到了特别多不一样的文化和风格。这期间犯过很多错误，但也获得了显著的成长。我想，把这些心得分享下来，也会是蛮有趣的经历见证。

文化地图

有一天，我的美国老板突然神秘地跟我说，给我寄了个礼物，他说每次看到这个礼物就会联想到我。忐忑的等待中，我收到了一本书，叫《The Culture Map》，文化地图。在一次出差的途中，我翻开了这本书，看到里面的很多章节，我终于理解为什么他说看到这本书时会想起我了，他深深了解我当时在管理日本市场的痛。

每个国家都有其特别的文化，在工作和生活中，如果不能了解各国特异的文化，很可能让你在很多方面一头雾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文化地图的作者Erin Meyer, 对每个国家的中层管理者做了一次大调查，并把研究大致分了这八个维度：

• 沟通方式：Low contextual vs. High contextual 低语境 与 高语境谈话
• 负面反馈： Direct vs. Indirect negative feedback 直接 与 间接的反馈
• 信任基础：Task based vs. Relationship based trust 任务 与 关系型
• 决策风格：Consensus vs. Top-down 讨论共识 与 老板决定
• 领导风格：Egalitarian vs. Hierarchical 平级 与 等级化
• 说服方式：Principle first vs. Application first 理论型 与 应用型
• 冲突处理：Confrontational vs. Avoid 直面型 与 回避型
• 时间安排：Structured vs. Flexible 固定型 与 弹性型

每个国家都在这些维度上对应一个数值。当然在个人层面，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的工作风格，也与我们的成长环境，教育，第一份工作，相处的同事息息相关。这个维度上的值，也只是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方式，并不代表每个人都一定会这样。

交流的低高语境

举个例子: 美国文化就是一个非常低语境的国家，说话基本上是字面意思。相比东亚国家如中国日本等，美国是个大融锅，大家来自不同的文化，如果话里有话或使用暗示，那其他文化的人很难听懂和交流明白。美国教育里面非常推荐清晰与直接的交流，能把任何事情清楚明白讲出来是交流顺畅的标志，那大家不用拐弯抹角，不用猜测。

而在东亚文化里，中国也好，日本也罢，历史悠久，大家都有很多共同的历史和思维。在沟通的时候，有些东西大家不便直白地表达，而是话里有话，旁敲侧击，也更容易通过身体语言传达更深层次的信息。甚至很多东西讲得太直接太明白反而显得非常无理。比如收礼物，很多时候也会多多推辞才收下等；理所当然地收下东西，甚至会被人觉得不礼貌。我不止一次看见我奶奶，在别人给她红包的时候要退给人家，甚至快要打架了一样，如果外国人肯定会误解不已。

处在一个国际公司，我非常有幸和各个国家的同事共事过。在和东南亚各国的同事工作时，因为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国家，在会议时大家都踊跃发言，分享自己遇到的困难和收获等等，我学到了很多知识。后来和日本同事开会，我很惊讶一个1小时的会议，经常不到半小时就开完了。每个人基本上只讲一句话就完了。我觉得有点尴尬，因为太难了解具体发生了啥。 读了这本书我才豁然开朗。

在会议上，日本同事们会竖着耳朵仔细听，深怕错过了老板讲的言外之意。可在国际会议时，跟一个低语境国家的人说话，也许他们就只是讲的字面意思，高语境国家的人却可能联想到很多其他可能的隐生含义，甚至造成误解。很容易造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结果。

在日本，他们发明了一个词，叫KY，就是讲的那些不能读懂弦外之音的人，用我们方言讲，就是不懂味的人。他们的会议简单含蓄，不占用大家额外的时间，可是对于我们不懂他们文化的来说，就真的难从里面得到任何信息。做了两年多日本市场，我深有感触。我回忆，自己很多时候就是那个KY的人。

而最近专注的美国市场，更让我感受到了交流上的巨大差异。哪里不明白，会议上我的美国同事们都会耐心地多解释几遍，也允许我不断地问问题和澄清问题。很多时候，低语境的谈话能极大促进顺畅的交流。

另外我也发现，当我习惯了以低语境的方式交流的时候，如果以同样的方式再来和高语境国家的人说话，会经常出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结果。有一次和中国高管交流，我突然发现时不时这中间出现了一些歧义。比如当我只是因为想了解为什么会发生某些状况而多问了几个问题的时候，很有可能被理解为不信任，尤其是当我们都是同样的肤色和面孔的情况下，更容易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们会以同样的方式解读。在看了《文化地图》之后，我更能了解背后的原因，也知道需要调整沟通策略了。

当然，我们的交流方式，不仅取决于我们的生长环境，还可以是读大学的环境，以及第一份工作等等。

你觉得下面哪个情况，会有最多的交流问题？

1. 两个来自低语境国家的人
2. 两个不同国家但都是高语境国家的人
3. 一个低语境一个高语境国家的人

很多人就能以为3）的结合会产生最大的交流问题，其实2）才是，低语境的交流能尽量把问题摊开说得明明白白不模糊，而如果两个都是高语境而话里有话，却不是同样的意，误解就越来越大。

所以如果你相对来自低语境国家，在和高语境国家的人交流时的策略可以是：

• 多多倾听，多多思考别人有可能想要的是什么，而不是只去听别人的字面意思。
• 多多澄清，可以分享自己对某些文化不够了解，可能需要问很多问题来了解情况

那如果你相对来自高语境国家，在和低语境国家的人交流时的策略可以是：

• 尽量更透明，具体化，会议后把讨论的内容写下来分享出去，确保没有误解，多重复也没有关系
• 去保持觉察自己是否有一些未字面表达出的期待
• 有时候可以不需要太礼貌，直接一点把自己需要的东西讲出来

负面反馈方式

另外有趣的是，美国人虽然交流的时候尽量说得清楚明白，但是在给负面评价的时候，却极其地拐弯抹角。

我的美国同事，在给反馈的时候，通常全都是非常积极和正面的反馈，很少看到他们说哪里有可以提高的地方。即使有，也是在一大堆积极的反馈中，掺杂一点看起来不是那么差的反馈。

这点，和我非常典型的日本同事也相似。每到年底，收360度反馈的时候，即使我知道有些同事对另外的人或项目有一些不满，也基本在反馈系统里看不到日本同事会对其他人提出一些建议，这让我非常困扰。因为我明明知道有问题，但如果当事人不提出来，让我自己这个中间人去捅破这个皮，很容易自己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华人同事也同样。有一次，我所在的一个华人项目组长对美国团队做的东西不满意，但是这个华人组长一直不正面提出来。我和我的法国老板讨论了一下，他也觉得我应该把这些反馈告诉美国这边。于是我私下写邮件跟他们反馈了一下，目的是希望改进一些方面。在这个过程中，这封邮件转回到了我们的华人组长这边，组长感觉非常尴尬，因为就好像背后在说别人坏话一样，他不习惯给别人负面的反馈。当时的我觉得委屈，因为真心想把项目做得更好，但又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把一个我尊重的人放在了一个尴尬的处境。我想，如果当时我能把关于反馈的方式和他讨论一下，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些了。

在Erin 的《文化地图》中，很多欧洲文化对于提出负面的反馈，毫不含糊。比如法国人和荷兰人，也以苛刻而出名。

处在一个法国公司，我也体验到了，很多本土的法国人，都不会像美国人一样而把做得好的方面挂在嘴上，而是可以尖锐地把问题提出来。另外我们公司新买了一家俄罗斯公司，当我们在和新的俄罗斯同事们共事时，我发现他们也同样地能把不满的反馈及时地表达出来。有些在表达不满的同时还可能会添加一些修辞，让你能清晰地看出他们的不满，不被误解。

在很多欧洲人眼里，把负面的反馈真诚地讲出来是一种美德，代表着真诚。和我关系好的德国同事，在年末给他的团队给反馈时，也毫不吝啬地给没达到标准的队友非常低的分，因为不想让人得到一个错误的暗示。他觉得不好就是不好，不需要用糖衣炮弹来鼓励，而需要让他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的差距，而好好赶上来。这点让我深表佩服，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这个勇气像他一样，我想这也深深地与我的成长环境，和第一份美企的工作有关。

还有一天，我和朋友参加一个孩子们的小型音乐会，我去得比较晚，进去的时候已经开始了，我遇到了一个朋友。于是兴奋地和她谈了几句（声量也是特别低）。音乐会过后，我和朋友帮忙处理音乐会的杂物（我两的孩子都在里面表演），突然来了一个女士，非常大声地用手指着我俩说：“You should be ashamed of yourself, you were speaking while the kids were performing!” （你们两个应该为自己感动羞辱，孩子们在表演的时候你们在说话！）她义愤填膺地说完就走了，把我两留在尴尬和郁闷中。我也不知道她在要求我们对别人尊重的同时，有没有以一个尊重的方式给我们反馈。

说实话她的话让我那天心情难过了好久，也在不断怀疑自己对孩子不尊重。后来我又想起Erin 的文化地图，这位女士很可能就是来自一个欧洲国家，从来就是习惯于把错误的反馈夸张地给出，她也说不定是希望我们未来变得更好。想清楚我就释然了。

如果有一个五点的标准给反馈：很差，差，一般，好，非常好。

• 在大部分美国人的标准里面，基本上看不到“很差“和“差“，而“一般”基本上代表了很差，”好“代表着一般，“非常好”才代表着真正的好。
• 在大部分欧洲人眼里，“一般”就真的是代表一般，达到标准要求。“好” 和 “非常好” 是留给那些真的突出和优异的行为。
• 中，日，韩等亚洲国家，大部分同级之间可能和美国人的标准相似，基本不会说出不好的地方，但是上下级之间，可能就不一样了。

我记得在美国买车的时候，车行的老板请求我们在售后反馈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们100%的满意，如果只达到90%那会扣奖金，没达到标准。我当时心里想，你这个也太极端了吧，在我眼里100%基本上得要非常非常非常满意才行啊。最后考虑到美国的评判标准，我不服也服了。

了解到大家对负面反馈的不一样，我们也能比较容易地找出一些对策。

所以如果你来自一个相对更容易给直接反馈的国家，那在给建议的时候可以

• 解释给别人听，你的文化里对反馈的理解（比如是帮助人成长的）
• 也告诉他，你对反馈的标准是什么样，也许你说的“好”，在他的文化里应该代表“非常好。
• 把负面反馈和正面反馈掺杂在一起给出。

如果你相对来自间接反馈的国家，在给建议的时候也可以，更加直白地把反馈讲出来，不然别人可能get 不到你需要讲的点。

如果你也喜欢这篇讲跨国沟通的文章，请你帮我做个文末小调查。